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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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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11

她的語速極慢, 卻像一道驚雷猛地劈了下去,梁沂洲自詡見識過不少腥風血雨,這會也被驚訝到大腦裏只剩下滿滿的疑惑和不確定, 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再次開口就沒那麽難了。

言歡底氣莫名充足不少, 換了種說法:“和我結婚吧。”

這次還省去了稱呼, 以往說一不二的驕縱任性似乎回來些。

客廳靜到可怕, 只有立式鐘表在走,時間緩慢流淌著。

窗外的天陰沈沈的, 難辨晨昏。

梁沂洲終於找回了自己聲音, “言歡,生日禮物是想要的東西。”

可你怎麽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?

言歡低聲回:“這就是我現在最想要的東西。”

言歡入職星耀沒幾天,人瘦了不少,下巴看著更尖,加上這幾天作息不穩定,剛才又淋了雨, 臉色發白,身形還在小幅度地發顫。

她毫無遮掩, 反而將自己惹人憐惜的孱弱大大方方地袒露到對方眼底, 以此來增添談判成功的籌碼。這也是時至今日她唯一的籌碼, 雖然有悖於她曾信誓旦旦撂下的“不想要得到任何人的可憐”。

梁沂洲想過很多種能讓言歡脫離言秦兩家聯姻命運的辦法, 唯獨漏掉言歡說的這個, 這對他來說太不切實際, 不亞於天馬行空的想象。

漫長的拉鋸戰後, 他問:“你是認真的?”

他感覺自己問了句廢話,她的眼神如此堅定, 至少在這一刻是下定了決心的。

“現在外面流言四起,拋去幸災樂禍的那群人, 大多數都在跟風唾罵秦執糜爛的生活作風,在這些人眼裏,你就是個無辜的受害者,可你要是在這節骨眼上跟我結婚,秦執遭受的非議就會轉移到你身上。”

言歡能想象出他們會說什麽,無非是“秦執腳踏兩條船,她也幹凈不到哪去,這才幾天,就給自己換了個未婚夫,沒準背地裏早就攀上梁家了”。

梁、言都是北城四大家族之一,但單拎出“梁沂洲”和“言歡”這兩個名字,還是存在著高低之別,誰會攀附誰,一目了然。

哪怕最後事實證明是梁沂洲居心不良已久,也不會有人指摘他半分,沒準還會用一句“情深似海”以示對梁家的討好。

用看碟下菜形容毫不過分。

空氣長久沈寂下來,梁沂洲沒有開口催促的意思,靜靜等著對方的回答。

發尾的水漬慢慢洇濕言歡的肩膀和胸口,梁沂洲還是起身去拿了吹風機,將風力調成低檔,瘦長的手指輕柔穿過她發絲,帶走一片潮意。

言歡的聲音混在風聲裏,不太清晰,“那些供別人玩樂的八卦消息鋪天蓋地出現時,我的腦子一片空白,我都不敢看底下他們是怎麽評論我的,我一人在富力山待著的時候,也總能感覺到耳邊嗡嗡作響,像有人追著我在耳邊說那些風涼話。”

這話自然是假的,這兩天,除了偶爾湧上心頭的忐忑外,大部分時間她過得清閑又快樂。

他的眼睛過分深邃,盯住久了,她頓覺自己的謊言被拆穿,底氣一弱,有點語無倫次了,不知道為什麽,主動提到秦執,“我和秦執青梅竹馬,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這麽看我的,那麽三哥,你又是怎麽看我的呢?你會和秦執一樣,覺得我呆板無趣?”

被旁人當成床第笑話看待的四個字,從她口裏吐出,無比晦澀,仿佛能把喉管卡出血。

這問題梁沂洲沒有回答,他鮮少會去評價一個人的性格,包括人品。

見頭發幹得差不多,他關了吹風機,“你說的這件事我需要時間考慮。”

“要多久呢?”

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情願些,實則心裏已經惴惴然打起鼓來。

梁沂洲默了幾秒,“最多兩天。”

遠比想象中的要短,言歡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氣息松了下來,“好。”

“這兩天你就住這兒,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訴張嫂。”他起身準備離開。

言歡再次拉住他,柔軟的手指若有若無地在他掌心撓了撓,“三哥,一會兒我可以去三樓最西面那房間看看嗎?”

梁沂洲低低啞啞地應了聲,“別待得太晚,早點休息。”

言歡點頭,等他走後,才朝三樓而去,路上她忽然想起了過去。

她只和言敘欽吵過一架,是在她十六歲那年,因為什麽,她已經忘得一幹二凈,只記得她當時還鬧起離家出走,恰好被梁沂洲撞見,收留了她幾天,安置她的地方就是這兒。

過去這麽多年,布局絲毫未變,連裝飾品都未多出一件,冷冰冰的,沒太多生活氣息。

至於最西面的房間,是她那幾天裏最愛待的地方,幽幽暗暗,打開開關,墻壁和天花板上會多出星星點點的光,是梁沂洲專門打造的銀河休息室。

她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,直接看傻眼了,楞楞道:“三哥這裏裝下了一個宇宙。”

七年前的梁沂洲面孔保留著一絲青澀,說話不像如今這般老成持重,而是疏朗明快。

“把你體內的DNA搓成一條線的話,它能延伸100億英裏,比地球到冥王星的距離還遠。所以光靠你自己就足夠離開太陽系了,從字面意義來看——”

對她的稱呼也格外親昵,學著她哥一口一句“我們小魚”,“我們小魚,也是宇宙。”

哪有他這樣,擡舉人還變著法地擡。

言歡展眉笑,“這話是三哥從《人體簡史》裏拿來的吧?”

梁沂洲大方承認,“看過?”

“看過兩遍,寫得挺有趣的。”

這倒出乎他的意料,“我以為你不會喜歡看這種書。”

“難不成三哥以為我喜歡看那些只講情情愛愛的小說?”言歡覺得自己的喜好沒什麽毛病,有理有據道,“現在不充實自己,以後還談什麽情愛啊。”

梁沂洲笑著說:“我以為你愛看的是伍爾夫那類女性主義作家。”

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,“我確實也愛啊。”

這個話題戛然而止。

言歡聞到了空氣裏參雜的微弱味道,淡淡的青檸香。

她突發奇想道:“三哥,你說宇宙嘗起來會是什麽味道?”

“宇宙不知道,但銀河系中心應該是覆盆子和朗姆酒的味道。”

他答得過快,言歡楞了下,“三哥為什麽這麽覺得?”

“在網上刷到過這說法。”

或許沒什麽好樂的,但言歡還是被逗到笑彎眼睛。

回憶潮水一般湧來,反覆沖刷言歡的大腦,也帶來些困意,不知不覺睡了過去。

門虛掩著,有道細長的光延

伸出去,梁沂洲註意到,上前敲了敲門,沒人應,他才打開。

她睡覺姿勢是亙古不變的側臥,沒多少肉的小臉總會被擠壓成一個小包子,看著嬌憨。

梁沂洲叫不醒她,打算將人抱到房間,一條手臂剛穿過她的肩背,她突然偏了身子,雙臂擡起,兩手環住了他的後頸。

人卻還在睡著,呼吸綿長均勻。

是他的呼吸短暫地亂了,沐浴露的清香沁入他鼻腔,視線一垂,是她細瘦的鎖骨、白到發亮的皮膚,腰肢盈盈一握,又柔又軟。

目光稍偏,繞過她細窄高挺的鼻,看她籠在陰影裏的脊背,薄而瘦,卻不孱弱,像從鐵礦石裏高溫提取出又經反覆打磨、切割而成的鋼片,堅韌,難以折斷。

和她剛才展露出的孱弱截然不同。

言家大小姐這次一回國,在北城掀起了不少討論熱潮,圈裏人都在傳她早已有名無實,年少時讓人驚艷的才華也已傷仲永一般,泯然眾人矣,只能淪落為可悲可嘆的聯姻工具。

這話三分真,七分假,即便到了現在,她的處境確實遠遠比不上過去,但她骨子裏的冷傲不減當年,尤其是她滿腦子離經叛道的想法,就算和秦執結婚,婚後的她也不會只甘於一個秦家太太的身份,她的野心會讓這樁婚姻成為她攀登直上的墊腳石。

至於會提出跟他結婚……

梁沂洲勉強收了思緒,轉瞬又想起之前一次見面,他出差去了趟倫敦,當天晚上,UCL附近發生一起無差別槍擊案,死傷數人。

新聞報道的同一時刻,他接到了言歡的電話——自她出國後,他們幾乎斷了聯系,這通電話來得突然。

“三哥,你在哪?”

“在倫敦出差,出什麽事了?”

“我在UCL這兒,你能不能來看看我?”

他一楞。

作為這場恐怖襲擊為數不多的目擊者,梁沂洲見到她時,和其他劫後餘生的幸存者一樣,她的臉上被鮮紅的血和汗水浸潤,褲子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勾破,雙目失神,抱膝坐在臺階上,不遠處橫著幾具被白布罩住的屍體。

他以為她受傷了,快步上前,她一怔,突地擡起頭,眼睛慢慢聚焦,眸中還是無悲無喜,她告訴他這是她同學的血,“子彈正中她的心臟,等我跑到她身邊時,她已經死了。”

那樣無關痛癢的語氣,仿佛活生生的人命只是晚秋枝頭掉落的敗葉,沒了就沒了,不值得心疼。

梁沂洲帶她去了醫院做系統檢查,沒查出任何異樣後,又帶她去了自己入住的酒店,住的套房。

那晚還下起了雨,雨勢極大,砸在窗玻璃上,像極弱化般的槍林彈雨。

出於不放心,他敲了敲言歡的臥室門,發現門是虛掩著的,隨著他的動作,門縫變大,她在床上側躺著,沒蓋被子的身形蜷曲。

她總是這樣,要強到從不肯輕易認輸,也極少洩露自己的怯懦,只能在無意識時,勉強窺見最真實的一角。

-

第二天下午,梁沂洲忙完集團的事,未打一聲招呼,去了周泊予的心理咨詢室。

見到是他,周泊予楞了下,不確定地去翻行程表,“今天沒你的預約啊。”

“來找你的……一會兒有沒有時間?”

“有,不過只有半小時。”

梁沂洲長話短說,“言歡現在在我那兒。”

助理敲門進來,放下了兩杯茶,周泊予拿起其中一杯,輕輕吹了吹,“你怕她想不開,特意去接的人?”

“是她來找的我,”梁沂洲微頓,“她提出要和我結婚。”

周泊予喝進嘴的這口茶差點噴了出來,可對方的表情又不像在說笑,那就只可能是言歡腦袋犯了渾。

“出了秦執這檔子事後,言老爺子應該有段時間起不了將她當成聯姻棋子嫁了的念頭,那她幹什麽非得在這節骨眼上另找一個人嫁?”

她的提議,在周泊予看來,簡直不可理喻。

大腦經過一番飛速運轉後,他突然改變了想法,或許這樣的言行才符合言大小姐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脾氣。

“秦執背刺了她,她不甘心,想借你報覆回去?”

等於變相告訴秦執,是她看不上他,她要是有心,能找到比他好上千倍萬倍的人。

還有一點。

與其被動接受聯姻的命運安排,不如主動出擊,找到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,治標又治本。

梁沂洲不傻,哪會一點都猜不出她在此時提出結婚的意圖?周泊予能猜到的,他早早知曉,其中的利害關系想得也更深,他只是沒有當面點破而已。

有些事,不適合點破。

“從你的角度看,這事有沒有最佳處理方法?”

周泊予一針見血地指出:“你來找我,只能說明你已經把這事列入你的考慮範圍之內了。”

更甚至他可能已經有了決斷。

“我的角度對你來說並不重要。”

朋友多年,他們都太了解對方,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對視後,梁沂洲淡淡開口:“你覺得我不應該答應言歡。”

周泊予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是,先不提言秦兩家的聯姻變成言梁兩家後會引發什麽樣的蝴蝶效應,光沖著他們二人的適配度,周泊予就能羅列出一堆“不可以”的理由來。

“她現在是拿你當兄長一樣敬重著,依賴你能拯救她於水火,可以後呢?你們要真結婚了,成天在同一屋檐下相處,你就不怕她對你的敬重變了質,升起其他感情來?到那時候,像你這種人,能還她一分情嗎?”

一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,一邊是已故好友生前放在心尖上寵溺的親妹妹,周泊予一時著急,多少有些口不擇言,語氣也逐漸向遭人厭惡的說教發展。

梁沂洲敏銳地揪出他話裏的關鍵字,“我這種人又是哪種?”

周泊予並非梁沂洲的心理咨詢師,細枝末節一概不知,但說到底認識這麽久,對他的脾性已經琢磨出了大半,奇怪的是,氣氛已經鋪墊到這兒,他卻突然難以啟齒一般,不願接茬。

梁沂洲眼皮一擡,催促道:“你有話直說,最好一次性跟我說個明白。”

周泊予呼吸停下了,趁這空檔,他說:“你沒辦法去愛別人。”

這是他們第一次談論起這個話題,尖銳到避無可避。

梁沂洲還是不鹹不淡的反應,洗耳恭聽的架勢卻擺弄得足。

周泊予以茶代酒,豪灌一口,給自己壯膽,“你看著好親近,實際上你一直和別人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,你以為這是你的邊界感,事實上只是你的優越感。”

在北城屈指可數的優渥家世,意味著他一出生就會得到數不盡的恭維和擁簇,雖然他沒在各式各樣的吹捧中將自己養成頑劣不堪的性格,潛移默化下的高高在上感卻被刻進脊骨裏,在看人時從不刻意去尋別人的眼,而是讓視線擡在最能讓自己感到舒適的位置。

得虧一副溫潤皮囊包裹,他這樣的“目中無人”並不讓人心生不適,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。

“當然,還有你潛意識裏的恐懼。”周泊予視線落了回去,“你害怕失去,所以格外抗拒情感上的交互……”

“不可否認,你可以給言歡很多別人給不了她的東西,但那些僅限於物質,她要的感情,恰恰是你給不了的。”

“你應下這件事,最終帶來的結果不一定是好的,我想也不會是阿敘想要看到的。”

話音落下後,空氣安靜了足足幾分鐘。

梁沂洲在這漫長難捱的時間裏做出了決定,“你既然這麽了解我,知道我是個愛無能,那應該也清楚我骨子裏的逆反心理不比你和阿敘中任何一個人輕,你們都反對的事,我現在還真想試試了。”

周泊予無奈地嘆了聲氣,“這事伯父伯母知情嗎?”

“我的婚姻和他們無關。”

這便是不知情了。

周泊予說:“茲事體大,不管你最後做了什麽決定,還是先告訴他們一聲。”

這場談話到最後多少有點不歡

而散,梁沂洲直接回了公司,讓秘書聯系法務部,擬定好一份協議,回到遠洋是晚上九點,問過張嫂才知道言歡吃完晚飯後就一直沒離開過休息室。

他隔著一扇門喊她。

門一開,他的視線垂到她光裸的腳上,“鞋呢?”

“走得太急,忘了。”言歡折返回去穿上。

梁沂洲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,更別提去揣摩導致她步伐急促的原因,“我們聊聊。”

言歡心跳一滯,試探時的語調拖得極緩,“三哥是有決定了?”

“嗯。”

梁沂洲原本打算同她在書房好好聊這事,現在又覺得太正經,容易把氣氛鬧僵,猶豫了會,最終選擇這間能讓她身心舒適的休息室。

L型沙發,他坐到掛出去的那截上,言歡離他兩米遠。

“如果你不打算收回這個提議,那我們就結婚。”

他是看著她開口的,仿佛這樣給出的承諾更有說服力。

言歡設想過他各種不同的回覆,也做足或好或壞的心理準備,然而再充分的準備都敵不過親耳聽到。

她的心臟在一瞬間差點調停,然後才是一種塵埃落定感。

劇烈的情緒起伏被她藏得很好,她表現在臉上的只剩下恰到好處的木訥,片刻機械地點了點頭說好。

梁沂洲從文件袋裏取出兩份相同的婚前協議,“我已經簽好,你檢查一下,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,再修改補充。”

言歡象征性地翻了幾頁,拿起筆,就準備簽,被人攔下,難得帶上幾分玩笑語氣,“不怕我把你賣了?”

言歡眨眨眼,不答反問:“三哥是會賣老婆的人嗎?”

梁沂洲輕笑一聲,在她落筆前,大致說明了幾句,言歡聽出這份協議對她是有利而無一害,顯然即便這場婚姻不再他計劃之內,他還是做足了誠意,把能給她的盡量都給她了。

協議約束的是財產和債務問題,生活上的要求,梁沂洲想聽言歡親口敘述:“婚禮我會讓人著手操辦,最快一個月後,至於領證,這幾天我都有空,你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。”

“婚禮可以晚些時間再辦嗎?還有我們結婚的消息,三哥能不能先瞞一段時間?領證的話,明天下午吧,不讓別人知道。”

她還想要再欣賞一下秦、言兩家的公關因為秦執忙到焦頭爛額的滑稽畫面。

等到事件快平息,她再猝不及防地給上一擊。

梁沂洲沒問為什麽,應了聲好,“我們的婚房,想選在哪?”

“選哪都好。”

她一副什麽都不挑的模樣,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在順從討好於他。

“言歡,對我你可以提要求。”

她頓了頓,“那我想要和這兒一樣的銀河休息室。”

“好。”他又問,“花園想種什麽樣的花?”

“繡球花,只要紫色的。”

梁沂洲一一記下,怕漏下什麽,就把主動權拋給她,“還想要什麽,告訴我。”

言歡想起前不久言檸問過她的問題:這次回國,她到底想要什麽。

以前她想要什麽,只要她開口,爸爸媽媽都會給她。

人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,總是不夠珍視,就好像有無數同樣的物件可以用來揮霍似的,自然而然的,她在習慣索要的同時,學會了毫不留情的拋棄。

後來他們去世了,她想要的東西,哥哥會給她,再後來哥哥也離開,物是人非事事休,她孤身一人,如履薄冰,也似在鋼絲上行走,她深知自己一旦摔下去,就會落個體無完膚的下場,漸漸的,她失去了一半張嘴索要的底氣和勇氣。

有些東西是不能直白地開口要的,比如父母、哥哥身亡的真相,也比如梁沂洲的愛。

她眼神定了定,“我還需要三哥擬定一份離婚協議,日期就簽在五年後的今天。”

既然開口答應了她的“求婚”,梁沂洲自然沒想過要離,而且還是在一眨眼就到的兩年後。

她這一擊,又是一次猝不及防。

以前的言歡,做事我行我素,但她的大多數想法都是有跡可循的,輕而易舉就能推斷出來,現在不一樣,她的言行舉止充滿了未知因素,讓人摸不著頭腦,就像一節脫軌的列車,你永遠不知道身為操舵長的她會將方向撥到何處。

是龍潭還是虎穴,你得親自闖一闖,才知道。

梁沂洲久違地升起在商場上難以體會到的失控和刺激感,不得不承認,這種滋味出奇的叫人著迷。

“好。”

他的效率很高,不過兩小時就擬定好離婚協議,還是法務部部長親自送來的,這人來的時候還是滿頭霧水,明明下午剛敲好婚前協議,怎麽這時間又變成了離婚,感情破裂也沒來的這麽快。

這些屬於不該問的,困惑只能往肚子裏咽,沈默著來,撂下只字片語後離開,離開前都沒見到傳說中的梁太太,只隔著一扇木門,捕捉到半截身影,薄薄的一片。

言歡看著梁沂洲簽好字,接過執筆的同時問:“三哥不問我為什麽這麽做?”

“為什麽?”他搭著她的話茬問了句,語氣聽不出在乎。

她停在簽名空白處的筆倏然化開一小道不太平整的橫,“五年是我給我們的時間,如果五年過去,三哥覺得有必要中止這段關系,那這份離婚協議就能立刻生效。”

“你呢?”

言歡似是而非地搖搖頭,“結婚是我提的,三哥又給了我這麽多東西,怎麽說離婚的主動權也該交到三哥手裏,這樣才公平。”

言下之意:她不會主動提離婚。

梁沂洲料想以言歡對自己的了解,她不會想不到這樣的主動權最後會被他擯棄,可因此他更加不明白她畫蛇添足做出這番解釋的意思。

也是他今晚第二次沒看破她。

言歡重新低下頭,心無旁騖地簽字,筆鋒硬而流暢。

梁沂洲的視線挪到她的左手腕,和往常無異,戴著一條銀鏈,有了些年頭,光澤感稀缺,配不上她的身份,怪不得總有外人見了她,就傳出“言家未落魄,落魄的是言大小姐”類似的話,但他明白,她如此珍視的原因,這是言敘欽送她的最後一份禮物。

言歡不知道對面的男人在想些什麽,兀自笑了聲,梁沂洲的思緒被這一聲拉扯回來,她解釋:“我以為三哥會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跟我談起這些,結果不是。”

“那我今晚的口吻像什麽?”他有點好奇了。

她開口解答時主語用的“我們”,“像相親第一面覺得對方還不錯,匆匆忙忙就把事定下的都市男女。”

他們都清楚開玩笑的尺度和界限,點到為止才是良好教養和聰慧的體現,不約而同的沈默後,在沈沈的夜裏相互告別,朝著不同房間走去。

梁沂洲望見自己的臥室門一角,腳步突地慢下來,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忘記開口詢問另一件事了,關於未來他和言歡的同房,說得直白些,可以用性|愛這飽含欲望的詞概括。

“言歡。”他從她背後叫住她。

她轉過身,模樣幾分懵懂,他驟然想起昨晚她入睡後的畫面,包括她在睡夢中毫無設防的姿態,喉結不由輕輕滾動,那些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了。

臨場發揮成了相當寡淡的兩個字:“晚安。”

隔天下午,梁沂洲抽出時間和言歡去領了證,秘密進行,事前無人恭維喝彩,事後更是冷冷清清,全然沒有其他新婚夫婦的雀躍。

上車後,言兮發來消息:【你之前說我可憐你那些話,我想過了,確實有那麽點道理,但你也有問題啊,你當時的態度好糟糕哦,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很狠狠欺負你了。】

【我也不想可憐你,想純粹地對你好,可你現在的處境的確有點心酸,我忍不住有什麽辦法。】

言二小姐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,言歡敲下:【隨你開心吧。】

言兮拿捏不準她

的態度:【你這算還在生氣?】

言歡:【沒氣。】

她跟她氣什麽。

言歡:【你說的對,人的感情確實難受自己支配,以後你要是想單純地對我好,或者出於同情和憐憫對我好,都隨你。】

這是她經過這兩晚想明白的事,當然僅限對象為沒什麽心眼的言兮。

言兮長舒一口氣:【那你還要我去幫你教訓秦執嗎?】

言歡眸光一跳,說不用。

她收了手機,對梁沂洲說:“我還得去一個地方,三哥不用送我到那,把我放到前面的廣場就行了。”

梁沂洲當她有隱秘的要緊事要處理,沒強求,波瀾不驚地應了聲,直到她準備下車,突然想起什麽似的,微微騰起身子,精準扣住她手腕。

言歡一個不設防,差點栽進他懷裏。

梁沂洲松開了手,等她坐正後說:“把手給我。”

說完他自己都想笑,剛才就不該放的,不然也不會多此一舉。

言歡還沒意識到他想做些什麽,僵硬地把手遞過去,掌心向上。

梁沂洲不知道從哪抽出一張細條狀的便簽紙,然後在昏暗的光線裏找到她的無名指,還住,重覆比劃兩下,才再次松開。

“戒指我會找人訂做好,等你決定什麽時候可以公開了,我再把它給你。”

言歡低頭看向自己的手。

她的呼吸和心跳不聽她差遣,一個已然停滯,另一個如打鼓般激烈,許久,才從喉嚨裏擠出一聲“好”。

-

圈子裏關於秦二少爺的傳聞甚囂塵上,這兩天又多出一條新鮮的:秦執被他爹變相軟禁在了酒店。

言歡這趟要去的就是洲際酒店,見的人自然是秦執。

那時候齊宵凡也在,窩在客廳玩手機,身邊圍著一群秦彧安排下來的至今沒撤走的彪形大漢。

齊宵凡聽見動靜,懶懶一擡頭,陰陽怪氣的嘲諷還沒在腦子裏成形就化成嘴邊的煙霧,輕飄飄消散了。

他將手機一拋,另一只手撚了煙,“大小姐怎麽來了?歡迎歡迎。”

言歡掃過緊閉的臥室門,明知故問:“這兩天還有其他人來過?”

墻角的“慰問品”都快堆積成山,可不就是有不少人來過?

齊宵凡讓她別提了,“都是些特地前來落井下石的小人,虎落平陽被犬欺,老祖宗誠不欺我。”

言歡把他的後半句感慨當成玩笑話聽,那些來看熱鬧的人確實是犬,可秦執和虎有什麽關系?非得形容的話,他不過是披著虎皮、手段稚嫩的羊羔。

見她若有所思不吭聲,齊宵凡眼咕嚕一轉,開始替兄弟賣慘,“大小姐你是不知道阿執這幾天過得有多慘,被關在房間不讓出來不說,他爹還時不時過來揍他出氣,他自己呢,也有點自暴自棄了,送進去的飯原封不動地拿出來,只顧著喝酒,再這樣下去,他的胃遲早得給他糟蹋爛。”

齊宵凡就差沒掉眼淚了,奈何聽者完全不為所動,淡淡回敬一句:“可這不是他自找的嗎?”

一語中的。

齊宵凡噎了噎,進入下一個環節:澄清。

“關於最近的流言蜚語,阿執跟我提過,純屬汙蔑,他絕對沒有出軌,他還跟我推心置腹聊過一場,他說他這輩子除了你誰都看不上。”

“那他也沒少在背後貶低我。”

言歡一一糾正他話裏的邏輯問題,“他是看不上其他人,不過是他的心看不上,並不代表他的身體看不上。”

齊宵凡一急,就容易什麽隱秘都往外說,完全不顧場合,“別把他說的跟爛黃瓜一樣,我敢跟你打包票,我們阿執還是妥妥一處男。”

這話言歡沒接,秦執是不是處男跟她沒關系。

齊宵凡覷著她的反應,想說什麽忍住了。

他和言歡接觸不多,但他現在突然有點明白為何秦執會屢屢在她面前碰壁。

他們之間的較量,看似是秦執一拳打在棉花上,實則棉花裏藏了硬邦邦的鐵塊,她的沈默就是她傲慢的利器,不把人心肺戳個稀巴爛不罷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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